八十多年了,该给这份报告书一个公正的评价了 短史记
图注:1932年李顿调查团在上海,图中心穿大衣者为李顿
文 | 杨津涛
长期以来,国内舆论对于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国民政府依靠国联,以及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都怀有很大偏见,如指责李顿调查团报告书偏袒日本,“充分暴露出国联各列强极其卑劣的帝国主义嘴脸”等。事实上,此报告书内容相对客观,对向世界披露日本侵略真相,曾起到很大作用。
李顿调查团报告书有两重性。在法理层面,承认中国对东北的主权,否定日军的行动属于“自卫”,否定伪“满洲国”的合法性;在现实层面,不主张东北恢复“九一八”前原状,而建议设立一个有日本顾问参加的“自治政府”
1931年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国联在中国政府请求下,派出由英国人李顿率领的“国联远东调查团”(通称“李顿调查团”)前往东北,调研中日争端及事变真相。1932年10月,国联向各国公布了李顿调查团提交的报告书。
李顿调查团报告书长达270余页,共10章,前8章是调查结论,从法理层面澄清了几点事实:一、“九一八”事变中,日军行动“不能视为合法自卫之办法”,其有“精密预备的计划”;二、“满洲国”为日本扶植成立,其政权“不能认为由真正及自然之独立运动所产生”;三、承认东北三省领土及主权归中国所有。报告书这一部分披露了日本有预谋的侵略行径。
报告书后2章是李顿等人向国联提出的解决意见。他们不主张东北恢复原状,而建议设立一个“自治政府”,包括“相当数额之外国顾问,其中日本人应占一重要比例”;中日军队全部撤出东北,改由两国宪警维护治安等。此外,报告书称日本出兵东北,不止是“此一邻国以武力侵犯彼一邻国边界之简单案件”,还是有“赤色危险”的复杂问题。报告书还认为,九一八之前,日本在东北拥有特殊利益,中国的反日行动损害了日本的利益。这些建议,显然是基于中日在东北的既成事实,而做出的妥协(相较于因东北军之不抵抗,日本已在东北实现了全面控制这一既成事实,报告书实际上是在要求日本“吐出部分到嘴的肥肉”)。
图注:李顿等正在调查柳条湖铁路的爆炸点
对于李顿调查团报告书,中国国内不同政治派别的观点高度对立;日本则一致指其“不公”
1、蒋介石、胡适等虽然认为报告书有迁就日本之处,但大体上肯定其“尚属公道”“代表世界公论”
围绕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内容,当时中国国内形成两种对立意见。蒋介石对报告书所提建议十分不满,认为“李顿对于调停之主张,亦太怕日寇矣”,但承认“调查之日本责任,尚属公道”,因此决定对报告书“有修正与保留之接受,而不拒绝”。汪精卫时任行政院院长,他公开声明,“中国政府对于李顿报告书,赞成其所持态度,表示满意”。
在国联主持交涉的顾维钧看法同蒋介石一致,“前八章关于事实的叙述,看来是正确地反映了满洲的形势,但最后两章(包括建议)则似乎很受既成事实的影响”。胡适称报告书“代表世界公论”,李顿等人的建议“未尝不是一种解决的途径”。在胡适看来,“如果承认日本在满洲的条约上的利益,和承认满洲的自治权,可以取消‘满洲国’,可以使中国的主权与行政权重新行使于东三省”,那么“这种条件是我们可以考虑的”。
对报告书持全盘否定意见者多为蒋介石的政敌,如胡汉民说,报告书“几为自毁立场,而暴露其无维护正义,主持公道之能力”;冯玉祥、李烈钧称报告书“混淆真相,颠倒因果”,“挽救国难,在于积极抵抗,惟抵抗乃能表现民族求存之决心,惟决心乃能转移国际之视听,徒而求助国联,实为民族自杀”。同时,其他党派所发表的《反对国联调查团报告书通电》也称“这是帝国主义向中国民众提出的瓜分中国的哀的美敦书,而卖国辱国的国民党及其政府却完全同意接受的!”
2、日本军政人士一致指责报告书,甚至称其是“对皇军的一种侮辱”
相比之下,日本国内对于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意见较为一致,纷纷指其“不公”。日本政府发言人称,“该报告书对日本不公正之处甚多,但对华不公正之处则绝无”。日本陆军对于报告书中的指责,表示“这是对皇军的一种侮辱,是越权行为”“要对该报告加以痛击,使至于体无完肤”。日本政府还起草了《对 之意见书》,指责调查团“漠视日本所提之详细证明文件”,“不信拥护满洲国之人士”,而“对来历不详或不明之情报反予以不正当之信任”,因此报告书“有偏见”、“不可靠”、“无根据”。
日本为维护其在侵略利益,维持“满洲国”,拒不接受李顿调查团报告书,并威胁说,如果国联一味无视日本要求,通过调查书草案,那么“日本帝国必须断绝与国联的关系”。日本的激烈反应,也从侧面说明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确是倾向于中国的。
图注:李顿调查团在哈尔滨所收到的上百封民众来信(彭大伟 摄)
由于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发表,日本在国际上所造的种种关于“九一八”的错误舆论流产
在“九一八”事变发生后,国民政府所能选择的方针只有三种,一是对日宣战,二是对日交涉,三是依靠国联。蒋介石当日忧虑:若中国先对日宣战,则“自失其国联盟约非战公约与九国公约之权利,而且使此等公约完全失其效用”,先失去了一个有可能制衡日本的国际渠道,而且“无备而战,必至战败”,故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轻言战事。但蒋因担心被“任意要挟,恐失国权愈大”,也不愿对日直接交涉,故国民政府最终选择将问题提交给了国联。
最终,日本以宣布退出国联的决绝方式,使得国联要求日本限期撤军的决议未能生效,拒绝了基于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国联决议。这是一个三方皆输的结局:国联丧失了它的威信和影响力;日本失去了身为国联成员的一切利益,在世界外交舞台上走向孤立,日本公众舆论对西方的敌视加深,对军人集团扩张主义的支持更加顽固;中国亦未能依靠国联对东北问题有所挽救。参与国联交涉的郭泰祺,事后曾如此感慨:“外交无实力为后盾,求人之难,实难于上青天”;中国实力不足,“国联亦以空城无计,反遭暴日当头之棒喝,盖国际联盟会之本身,原为空虚之物耳”。
即使如此,中国也并非全无收获。至少通过李顿调查团报告书,向世界申明了中国被侵略的事实。在胡适看来,“因为厌恶中国近年排外的嚣张,因为日本宣传能力之大,因为中国自身政治之实在不满人意,所以同情于日本的议论在各国颇占优势”“我们虽用全力做宣传,终不能期望国外舆论的一致同情于我们”,“止有负世界重望的公断人的报告可以统一世界的是非,矫正世界舆论的错误”,此即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“最大功用”。
1932年11月,曾任清华政治学系主任、军政部中校秘书等职的余日宣,发表演讲时,提到有一个外国记者曾对他说,“中国想要外国来帮着打仗,那是万不可能的,就是经济绝交的论调也决不会实现,因为如对日本经济绝交,本国的商业,一定会受到重大的损失,他们为中国来受损失的事情,当然他们不会做的。”那么只能期望各国舆论因报告书的发表而有所改变,日本“常在各处宣传他们占东三省的理由是如何的充足,所以有许多国家因为听了日本一面之词,对于中日的关系发生种种误解,以为日本有理,中国无理,他们现在看了这个报告,至少对于日本的信任心总会要减少些”。
总的来看,国民政府在“九一八”事变后依靠国联,有其无奈之处。李顿调查团报告书亦非如以往所言“偏袒日本”,相反日本各界对该报告书极为不满。该报告书驳斥了日本在国际上所造的种种关于“九一八”的错误舆论,自有其重要价值。
图注:九一八事变后,日军攻入奉天
注释
周美云:《重评李顿调查团报告书》,《安徽师大学报》1992年第3期;《国联调查团报告书》,《革命文献第40辑》,台北1978年;洪岚《公布前后中国社会各界的反响》,《史学月刊》2006年第5期;《顾维钧回忆录》第二分册,中华书局2013年,第55页;胡适:《一个代表世界公论的报告》,欧阳哲生编《胡适文集》第11册,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,第236页;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反对国联调查团报告书通电》,《苏维埃中国》,中国现代史资料编辑委员会1957年,第51页;张敬禄:《评》,《齐鲁学刊》1990年第6期;《蒋介石关于东北问题与对日方针的讲话》,《中国近现代外交史资料选辑》,世界知识出版社2012年,第294、295页;胡适:《国联报告书与建议案的述评》,《胡适文集》第11册,第273页;余日宣:《李顿报告书的研究》,《沪江大学学术讲演录》,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,第191页。